万时明先也没下去,一边远望,一边默想以前看过的,和眼前的景象逐一对照。
想到后来,他觉得浇铸过程不能不看,就下了车,小心地走到米大姑的马车前,跟她说要看翻砂设备。
米大姑欣然同意,便在鞋上套了一双长长的皮靴统,从容不迫地慢慢下车,踩在地面上,轻叹一声:“连我也不大到炉前去。这还是第三回!”
万时明笑道:“是呀!你也是金镶玉砌、绫罗绸缎包裹着长大,令尊令兄又没叫你亲自经营,怎肯到这里来?你看这里一大排模子,马上就要倒铁水了。太烫,别伤着!”
说话间,一座炉子打开出铁孔,一股白热的金属液体迸射着火花缓缓流进了地上的砂模,很快转红转灰,慢慢凝固了。
与此同一时间,一股强大的热风扑面而来,刹那间便把严寒的冬季变成了热烘烘的夏季。
万时明忍着灼热,聚精会神地看了半天,觉得还不错,就问米大姑:“一天能出几炉?”
“至多两炉!”米大姑说,口气甚是自豪,“一炉万余斤。一年要停几次,修炉补炉,冷了再烧,白耗炭火。全部算上,有五百余万斤。”
五百余万斤,按重量换算,那就是两千五六百吨。
“好!”万时明称赞,“一年五百万斤好铁,全国的兵器都由你一家供了!善莫大焉!”
米大姑不懂。都说兵者凶器,怎么他说善莫大焉?
万时明看她奇怪,自觉失言,忙道:
“我的意思是,这些东西不用另外去求,只你一家作坊里,就能全部找齐,这岂不是幸运?”
米大姑摸着脸道:“我说呢!万爵爷再知兵好战,也不至于把杀人说成行善。倒吓我一跳!”
万时明也笑了,看着她葱段般白皙的手指和吹弹可破的粉脸道:“我那么说,是羡慕你家富厚呀!‘谁谓尔无羊?三百维群。谁谓尔无牛?九十其犉。’”
这是诗经《无羊篇的起首四句。
米大姑竟然知道,接口便吟诵道:“‘尔羊来思,其角濈濈,尔牛来思,其耳湿湿。’”
万时明一点也不讶异,这大姑是有文化的,情趣也高,仔细咂味了一下,不由点头笑了,说:“不用来思,我也知道。‘众维鱼矣,实维丰年。’”
这是感其知心,善祷善颂了,米大姑也笑了,说:“多谢!真是‘不如叔也,洵美且仁。’”
这诗句借用得太露骨,说得万时明又是不安,又是心花怒放,立即转脸看鼓风机,假作没听出来。
这可不是他脸皮薄、骨头轻。
作为一个年轻男子汉,说事说得好好的,忽然眼前这位明眸皓齿、艳若桃花的大姑娘挨近身边,吹气如兰地在你耳边轻声说了一句:
“啊,先生!您真是一位温文尔雅、风度翩翩、可亲可敬的美男子呀!”
赞美,崇拜,完全不加矫饰了。
换作你,你又能怎么样呢?
[本章完]7