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哦?”
绿意见她感兴趣,接着说道。
“据说,连连几日她总说夜里有小孩子哭,哭得极其凄厉,周围人都说没听到,检查了一番,这府里哪来的小孩。可她只要一睡下就听到那凄厉的哭叫声,便不敢睡了。”
“后来她开始胡言乱语,做了许多疯癫之事。封府的人请了大夫,大夫都说是心病,治不了,就给关起来。”
“关了没几日,送饭的人就发现她死在屋里,死相十分难看,眼睛睁得大大的,舌头被她自己咬断了,流了一床的血,发现的时候尸体都生虫了。”
她说这些话的时候,昭之始终面无表情,连眼珠子都没动一下,非常平静,看不出半点喜怒。
半晌,绿意给她盛了一碗莲藕汤,送到她手边。
“这汤里的莲藕是咱王府自家产的,味道特香,汤汁鲜美,藕香软糯。据说王爷喝了都称赞好,命人送了好些到咱们景华殿。”
昭之嘴角松动了一下,压在袖子里的手指头绞紧了。
莲藕和排骨一小块一小块切得十分工整,煮成了肉粉色,乳白的汤汁十分清澈不显油腻,冒着丝丝白气,香浓清甜的味道一缕一缕钻入昭之的鼻腔,钻入她胸口,一阵一阵的发着麻,那种麻和这些日子感受到的麻木完全不一样。
“他,最近怎么样?”
绿意又轻轻推了一下汤碗,眼角偷偷瞄了下昭之的眼睛,睫毛又黑又长看不到眼神。
她的语气轻松了些,道,“王爷啊,应该不太好吧。东边又打起来了,他最近忙得很,听说书房的灯常常一点就是一宿,费了不少蜡烛。”
昭之又问,“池塘里的荷叶,也都挖了吗?”
绿意嘴角勾起笑容,眉眼弯弯的。
“哪能啊,那么大一片呢,挖了一点点,只供给重华殿和景华殿食用。”
昭之手指越搅越紧,身躯渐渐僵硬了,又沉默了半晌,突然道,“我吃好了,撤下吧。”
绿意小声问了一句,“这汤您一点都没喝呢?”
昭之站起身,缓缓抬起眼眸,看了她一眼,往书房走去,没再说话了。
绿意心陡然一跳,想起绿杞的遭遇,王妃这个人她越来越看不透,初见她时,明明还是不谙世事,毫无手段管理王府之人的普通女子。李覃一死,她心里的那根弦就不由自主的松动了,可刚刚那一眼,仿佛把她看穿了。
绿意不再说话,只用力咬了咬唇,唤人收了餐桌。
***
一本药经在手里颠来倒去,昭之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。
书房里许久没人进来了,虽然干净整洁,纤尘不染,各种味道掺杂在一起,书墨的,金桂的,熏香的,药材的,还隐约有潮湿的霉味,这些味道绞得她脑袋生疼,一时间又想不起那碗汤的味道了。
时间缓缓流逝,夜色越发浓郁,室外还有点点秋蝉的嘶鸣,室内烛火偶尔爆出一丝火花,便再没有一丝半点的声音,昭之听着自己的心跳,一下一下。
她去重华殿的时候,重华殿灯火辉煌,亮如白昼,素日里在此议事的人却是一个都没有,死寂无声,十三对她扬唇笑了笑,进去通报一声,便放她进去了。
孟琮沅拧眉看着手中的文书,面皮发青,室内门窗紧闭,昭之并未上前,只是远远的看着他。
看完手中文书,孟琮沅揉了揉眉心,冲她招手。
“你来了。”
昭之缓缓走上前,坐到平时参政议事的人坐的椅子上,落座之后她突然有些恍惚,她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呢。去掉那些虚假,他们甚至连朋友都不是,至少朋友间还能说得上话,他们从未好好说过话。
十三进来奉茶,然后又悄无声息带上门出去了。
孟琮沅打量了她一眼,突然皱起眉,“怎么穿这么一点就过来了?”
昭之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单薄夏衫,八月底虽然有些凉意,但不怎么明显,她沐浴完顺手就翻了之前夏天的衣物套上了。
没头没脑的说了句,“还好,不冷啊。”
她现在的身体,对冷热好似没什么感觉,总是冷冰冰的。
孟琮沅绕过书案,两步走到她面前,只摸了摸昭之的手,便不由分说的脱下外衫披在她肩上。
昭之下意识的就想扯掉,被孟琮沅深深的看了一眼,顿时又不敢动了。
她不动,孟琮沅面色也缓和了点,直接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,低声道,“喝点茶。”
昭之捧着热茶,肩上披着他还有体温的外衫,鼻腔是他身上那种冷冽清新的味道,耳膜听着他低沉醇厚的声音,心里十分局促,也许是这一刻太美好了,她很多的话压在胸口,说不出口了。
孟琮沅见她捧着茶也不喝,伸手摸了一下茶杯,然后茶杯微不可见的抖了一下,温良的茶水溅了两滴在昭之的衣摆上,白色的布料上顿时多了两个圆圈,在亮如白昼的灯光下淡得几乎看不到。
孟琮沅没有察觉,只是冲门外扬声道,“十三。”
十三推门进来,静等吩咐。
“这茶都凉了,换热茶过来。”
十三回想刚刚那茶的温度,是按照王爷惯常的标准,温度适中,不冷不烫是正好下口的,于是在这个基础上用滚开水泡了茶送过来。
孟琮沅从昭之手里拿走茶杯,又将新的茶塞到她手心里。
昭之第一次被他以礼相待,整个过程都是怔怔的,呆傻了似的。
他温热修长的手指碰到她的手背,手心,点点酥麻的感觉透过冰冷的肌肤传到她胸口,鼻腔也有一种剧烈的酸涩,滚烫滚烫的,说不清的陌生感觉。
孟琮沅看着她,嘴角带了一点温和的笑意,催促道,“喝啊。”
昭之看着他搭在椅背上的手掌,一根根手指头修长白皙,手背有一点点青色的筋络,那手心的触感她铭记于心,掌心有些茧,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上也长了茧,那是常年习武拿枪剑,和笔杆留下的,虎口十分有力,手心的温度却总是温良的,和他素日里那种冷冰冰又凶神恶煞的感觉完全不一样。
她看着这样的他,动也不敢动,维持着一点点清醒,她有些分不清梦里和现实,怎么会有这么矛盾的人呢,既暴虐嗜血,又柔情似水,既蛮横霸道,又温暖妥帖。
孟琮沅扬手在她眼前挥了挥,唤了一声,“昭昭。”
昭之目光跟着他的手,听到声音,这才回神。
“恩。什么?”又圆又亮的眼睛看着孟琮沅,傻傻呆呆的。
孟琮沅眼神变得温和,温声道,“我刚刚说的,你听到了没?”
昭之垂下眼帘,目光不自觉的又落到他手上。
慢吞吞的反问,“你说什么了?”
她轻轻抬手,藏在袖中的手指探出去,想去触碰那温暖有力的手掌。
“我说,要立封慈为侧妃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