昭之坐在顾繇长做的圈椅上，突然想起来，还没嫁出去的时候，父女二人在书房里下过棋，讨论过政务，闲闲杂杂的还聊过天，相处还算是融洽的。
顾繇从不像师傅和师叔那样，待她严苛要求，亦或宠爱有加。他们的相处更像是忘年交，淡如水一般的忘年交。
顾繇从不要求她做什么不做什么，也从不要求昭之对他予以孝道，比如端茶倒水，捏肩捶腿，就连最普通的大户人家对长辈实施的辰昏问安也没提过。
偶尔被太后叫进宫去训斥的时候，她其实是有些羡慕孟琮沅的，那种毫不掩饰的疼爱和关怀，让人眼热。
随后，昭之喊来管家，淡淡的吩咐，换了一些人，又让管家再去找一些人。管家对顾繇昭之父女很是敬畏，一一答应。
这一下午，昭之拿着水盆布巾，仔仔细细的将书房的边边角角，整理，擦拭一遍。然后像从前那样，随后拿起一本书，直看到太阳落下，顾繇才回来。
顾繇抱着一叠文书进来之后，看到昭之以及她身后干净整洁的书房，有些意外，很快又露出笑容，道，“你回来了，留下来一起用膳。”
昭之微微一笑，走到顾繇身前，认真的行了一个礼，这才起身答话，“饭菜都安排好了，就等您回来了。”
二人一边慢慢走向饭厅，一边随意聊天。过去，昭之看着他觉得陌生，现在知道兄妹两的事，看他觉得陌生又有点凄凉，心绪有些复杂。
这一天的晚膳，两个人都刻意吃得很慢，随意的闲聊。等吃完饭，昭之道，“女儿今天就留在娘家了。”
顾繇颔首道，“淮王殿下知道吗？”
昭之对十一吩咐道，“你去和他说下。”十一应声离去了。
顾繇每天晚上要看一个时辰的书才睡觉，是以顾府的书房是和他的寝殿连在一起的，昭之陪着他慢慢往书房走。
进了书房之后，昭之直奔主题，“父亲您可曾去过南疆？”
顾繇坐在椅子上看她，眼神深沉，晦暗不明，沉吟道，“去过，怎么突然问这个？”
昭之往后一靠，面上一派轻松，毫不在意道，“今天遇到一个同门，提了两句。”
“岑泽吗？你身体又不好了？”顾繇突然坐直身子，认真看着昭之，神色微微变了一下。
昭之莫名心软了一下，她开始有些怀疑，顾繇这人，关心一个人是不是只会用这种看似毫不在意，其实暗地里什么都知道的方式，嘴上从不说，面上更是从不显山露水。
就像当年顾惜之和顾允之的事发之后，他仍然留在泾关城给孟琮沅做师傅，但私底下他是不是真的就没有难过，没有痛恨呢。
昭之温和笑笑，柔声道，“我没事的，只是遇到一些不懂的医书上的东西，问他请教了一下。”
顾繇认真打量昭之的面色，半晌才开口道，“淮王府毕竟是王府，我不得不避忌些，走动得少了些。”
昭之宽慰道，“这是女儿的不孝，成亲以后没能尽孝，女儿惭愧才是。”
说完，二人相视一笑，这才开始进入正题。
顾繇正色道，“怎么突然说到南疆？”
昭之双手放在膝盖上，抿抿唇，道，“典存草，父亲可知道这个东西。”
顾繇思索片刻，缓缓道，“那是一种蛊术，失传的秘术。你们医书上不可能有这东西，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个？”
昭之笑道，“怎么父亲也研究医书吗，前几天书局里淘到一本古籍，正好岑泽师兄也看到了，所以我们就讨论了一下。”
顾繇是一个博古通今，学识高绝之人，若因为好奇一两本养生书籍，药典并不奇怪，但是精准的界定蛊术和医书的内容，就显得有些奇怪了。
顾繇轻咳一声，这才开始解释典存草的来龙去脉，他说得十分详尽。
昭之看着他侃侃而谈的样子，莫名的走神了。过去那些年里，他是不是也这样给孟琮沅，顾惜之，顾允之讲学，谈天论地。
顾繇平日里，面容刻板端庄，话语不多，不像是和善之人。
当他侃侃而谈的时候，双目极亮极黑，十分睿智机敏，说话时声音行云流水，内容生动有趣，仿佛蒙上了一圈柔和的光晕，文雅高洁。这和他平时谈论政务不经意流露出来那种倦怠的神情完全不一样，仿佛他生来就是一个教书匠人，却被困在这朝廷之上了。
这天晚上，昭之躺在熟悉的床上，听着窗外的虫鸣，心中倍感复杂。